时间进入二月,东风拂面温润,杨柳新发嫩绿,江南的春天总是如此悄不言声的到来,记忆仍停留在雪中赏梅的清冷时,早起推门一看,呵,杏花开了。

天气晴好,凤凰山下的别业里,赵约起床后忽生雅兴,令人搬来棋案,煮水烹茶,坐在院后那株杏树下等客赏花品茶。

如此等得片刻,前院借住的客人来了。春寒犹在,这人的衣衫却并不臃肿,闲庭信步间衣袂飘飘,出尘之意隐隐。望见这人过来,赵约笑着站起拱手:“汝霖兄,早。”赫然正是前段时日告老还乡的宗泽宗汝霖,照理说本为登州通判的宗泽与赵约职位相差甚远,可他眼见赵约起身相迎,倒也不觉惶恐,随意拱手回礼,端穆的脸容露出些许笑意:“守信兄,早。”

泉水鼎沸,茶香袅袅。宗泽接过赵约递来的茶盏,嗅了片刻,随后轻轻啜上一口,闭目细品良久,这才叹道:“婺州举岩茶啊……‘云暗雨来疑是夜,山深寒在不知春’。赵大人,宗某少时离家,倒有多年未曾尝过家乡举岩茶了,赵大人有心了。”

赵约摆手笑道:“些许小事而已,说来怪老夫冒昧。汝霖兄年未至弱冠便离家游学,时光荏苒,白衣苍狗,一晃四十余载远去,如今你归乡心切,老夫却做了恶人,在江上将你截来杭州,汝霖兄不怪老夫便可,呵呵。”

宗泽嘴角微咧,未置可否,垂首将目光凝在茶盏之上,似是这盏举岩茶已吸引了他的全部心神。

宗泽出自耕读之家,年少时却走了歧路,跟随金台远赴少林游历习武。民间流传宗泽出生时天现异象,不论文韬武略,他的天资委实不凡,很快便闯出偌大的声名,而立之前,他与金台、周侗山门中学艺,江湖中行侠,好一段畅快恣意的岁月。三十之后陡然醒悟,醒悟匹夫之勇于国于民不堪大用,这才回过头来捡起经书,奋发科举,虽说亦金榜挂名,可年轻时的绿林经历在儒家看来总是污点,二十年兢兢业业,与身边同僚总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存在。如今他年届六旬,终于还是觉得心意懒懒,这才告老自登州返乡,不成想路过杭州,倒被拦了下来。

这些年未有刻意关注江南的信息,对赵约的这番举动,宗泽委实有些不解,不过倒也未有放在心上,他自觉身心俱正,倒也不怕皇城司无故生出事端。昨晚心清气和地读书安睡之后,倒也想听听赵约拦他下来的缘由。

宗泽无言,赵约亦是从容不迫,他轻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口叙起闲话。

“汝霖兄在登州,对京东的巨寇宋江可算熟悉?”

宗泽抬头,望了望赵约,见他一脸坦然,并无刻意寻事的意图,疑惑中缓缓说道:“自是有所耳闻。宋江三十六人横行京东京西河北等地,其中倒有一些头领与宗某有些瓜葛。‘病尉迟’孙立、‘小尉迟’孙新,原为我登州军中骁将,解珍、解宝兄弟亦出自登州,在梁山上算得一派势力。原禁军教头林冲,习艺自我师兄周侗,虽说未有谋面,但宗某身在京东,总是听说过的。”

这些纠缠,宗泽从未刻意隐瞒,他自付持身颇正,倒也不怕旁人污蔑寻衅,此时赵约提及,宗泽亦是坦坦荡荡,不藏不悖。

枯瘦的手指在茶台上轻轻磕了两记,赵约笑着指向桌上一卷纸策,道:“汝霖兄,这些年你一心扑在登州政务之上,为民请命,官声甚佳,只是外间的消息便得的少了些。卷宗里记的是如今梁山泊二首领卢俊义些许近况,说起来他亦是你师兄周侗的嫡系传人……”

“呵。”宗泽笑了笑,伸手解开卷宗翻看,“倒也有所耳闻,去岁梁山众寇攻破大名府,梁中书好一番掩饰方才平息失土之责,邸报载曰贼人劫狱,攻杀入城之事倒是提也未提。”

说话间宗泽微嘲道:“习武之人便是如此,手中有刀,心中亦有刀。普通百姓受得冤屈,大抵翻不起风浪,若在习武之人身上,说不得便能生出偌大的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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