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约最终不曾进门,他看不懂燕青,不愿轻易相见。织娘进去了,陈平在门外忙不迭解释说只是织娘要来看看,他绝无半分勉强或胁迫之意,陈平原本抱着的幻想,早已随着上元的寒意,冰冻、崩裂……
随后的日子里,陈平仿佛能听到蔡鋆生命晚钟的倒计声,同样,那也会是他和他的家人送命之日。时间在浑浑噩噩中前推,杭州府的政事在浑浑噩噩中支应,陈平多年积威之下,倒也将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曾传扬,不曾发生多大的乱子,平平稳稳地朝终结处前行。
织娘被燕青赶走了,陈平未有阻拦;张菁和乐婉亦回到四时苑,宁海军常驻那里,除了不得乱跑外,倒也不多为难他们。陈平在等,无奈而又无力地等,等着哪一天燕青将大家一起拖入深渊。
闲暇之余,陈平会一个人走入后院,默默地靠墙坐在门外走廊的石板地上,听蔡鋆在里间惨叫、哭嚎、哀求,听燕青用淡漠的声音告诉蔡鋆他错在哪里,该如何做才好。
譬如说立春这天,陈平连哄带吓将通判赵霆推出前台,好不容易迎了春神,打了春牛,将这自上而下最重要的节日糊弄过去,精疲力竭地来到院子里,恰好听闻燕青询问蔡鋆:“蔡知州,疼吗?苦吗?那你为什么不速速求死呢?你看,刀就在眼前……”
陈平看不到蔡鋆表现,自己在心中答道:若是他,即便经受再大的痛苦,亦不会求死,活着有无数可能。在外间的陈平其实有点揪心,生怕蔡鋆一时糊涂求死……他如此浑浑噩噩地支撑着,不就奢望着有奇迹出现么。而蔡鋆娇生惯养,能撑得下去么?
麻木地等着,麻木的听燕青火上浇油:“不敢死?会不会觉得有点丢人?士可杀不可辱,蔡大人,你身为一方大员,朝廷公相之子,如今忍饥挨饿,熬神受打,形容枯槁,狼狈不堪,简直将你蔡家的声名丧尽,还不舍得死,硬撑着有何意义……”
蔡鋆陡然爆发,多日饥渴之下,嘶吼声如撕裂破布般难听:“蔡家有狗屁声名!老奸少猾,一窝丧尽天良之辈,天公有眼,先死的只会是他们!”
“呃……是因为这个强撑么?不愿死在他们前头?蔡鋆啊,你眼中的奸人是你爹爹蔡京?在下不敢苟同。评判一个人,你不该过于狭隘地为他贴上标签。贪钱敛财就是坏人,打压报复政敌就是坏人,一无是处……在下以为,从某些方面来说,蔡大人他学识渊博,处事得力,若遇明主,说不得会成为一代能臣名垂青史。蔡鋆,你若尚有力气说话,不若你我论论他的为人处世、处置政务之道。先说茶盐专卖……”
……
这一天日头很好,阳光洒在院落里,暖洋洋的令人提不起站立的欲望,陈平靠墙箕坐于地,听着房内燕青赞誉着蔡相,鄙夷着官家。
没有人敢想蔡京所作的一切皆为迎合赵佶而为,且无论是敛财,抑或是平素政务的处置,蔡京在满足了这个荒唐皇帝的饕餮欲·望之余,仍能撑着令这个朝代正常运转,其展露的能力、耗费的心力,无以言表。
若在以往,燕青只要提出一点点官家的不是,蔡鋆陈平之流便会当即暴走,再也听不下去,秩序的运行有其规则,君为臣纲是这个时代存在的根本之一,他们深信笃信官家是不会错的,若有错,亦只会是有奸邪之辈蒙蔽了官家。但到得此时,蔡鋆多日未曾喝水进食,眼皮合上的时间屈指可数,几乎已至油尽灯枯,而陈平更是心力交瘁,不愿也不敢与燕青争论,于是燕青的话也就无可阻挡地钻入了他们耳中,潜移默化中会思考,以求驳斥他的荒唐乱语,可沉心细思,燕青的话似是有些道理……
“……这个时代,架构不完善,纠错的成本太大,一个不合适的帝王,说不定便能毁灭一个王朝,事后被唾骂的大多是他身边的大臣,而最终受苦的只会是黔首百姓。蔡鋆,你觉得在下讲的可有道理?”
随后,蔡鋆有气无力的惨嚎再次响起。而陈平也已麻木,埋首安慰自己:只是受点苦,无生命之忧便好……
那边燕青的声音再次传来。
“再说你的哥哥蔡攸。前几日听你语气,认为他只是溜须拍马之徒,草包一个,话中多是鄙夷。可如今人家的官职,在家中、朝中的地位远高于你,为何?适者生存……你若改变不了这个时代,唯有适应这个时代方可出人头地,譬如说陈平,他已明白唯有抱上你的大腿,日后方有晋升之途,为了你的喜好,强抢豪夺无所不做,只要你高兴便好……而你呢,虚荣过甚,舍不得面子去讨好你的爹爹,去讨好官家,活该你不如蔡攸……你自家亦非良善,何德何能来鄙视人家?”
微微的沉默后,闷哼声传来:“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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