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孙少安却是要怂了。

时间到了七月,正是伏里天气。

中午时分,骄阳似火。

天热得要命。

远远近近的山头上,一片灰塌塌的,庄稼绿色已经不再,叶子毫无生气的耷拉着,似乎一根火柴都能燃着了。

中午吃完饭,孙少安就一声不响地挑了水桶,去自留地浇那几畦蔬菜。

他常在村里人歇晌的中午,抽时间去那里操持,只有几分的自留地里,种的却有很多东西。

土地简直被他利用到了极致。

但除了一点南瓜类产量高的菜,其它多不是自己吃的,而是准备拿去集市上换了,用作家里量盐买油的添补。

即使在后世,农村缺的也是现金。

在这个年月,当然现金和粮食一起缺。

所以,自留地里的菜蔬,是家里解饥的粮食和日常量油买盐的倚仗,重要性不言而喻,轻易疏忽不得。

自入伏以来,天一直没下雨。

地里庄稼旱得厉害!

火辣辣的太阳晒焦了土地,也晒焦了庄稼人的心!

少安忧心忡忡。

他来到自留地下面的东拉河里,拦起一点水,刚够用马勺舀起,就舀了一担泥糊水,往公路上面的地里担。

从河道上公路,再从公路上到地里,几乎要爬半架山。

天热心烦没胃口,午饭没吃什么硬正吃食,少安只喝了几碗稀饭,此时每往上担一回水,几乎都是用命在挣扎。

天太热了!

他干脆撂下粗布褂子,光着上身担了几回水,直到实在累得不行了,就用揩汗的毛巾,在河里洗了脸和上身。

随后穿起破褂子,来到河边一棵柳树下,卷着抽旱烟歇息。

他是农民,还是队长,面对庄稼的救命时刻却无能为力,心情可想而知。

但,更让他灰心的还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润叶。

严格来说,是他和润叶。

每当想起那句“少安哥,俄愿意一辈子和你好。咱们慢慢再说这事”,他的心就火辣辣的,几乎都要碎了。

姑娘虽好,可他不能啊!

他孙少安就没有那个命!

面对现实,这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是清醒的。

所以,激动过后,生活就又回到了它该有的轨道,自那日见面之后,少安就一直躲着润叶。

但命运如此,躲是躲不过的。

刚吸了一口烟,就听身后似乎有脚步声,扭身回看。

“啊?润叶!”

少安忙闪身站起。

俄的天!

她怎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孙少安又惊又喜又慌又怕,忙把烟往身后藏,看着已经走到他面前的田润叶,嘴张了几张,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只吧拙地说:“你怎……”

润叶瞄了眼他的手,没说烟的事。

“今天是星期天。我昨儿下午就回来了……”她红着脸问他:“你浇地哩?”

“嗯……”

少安用湿毛巾揩了一下脸上的热汗珠子,很是紧张,“庄稼快晒干了……”

“那光靠人担水浇地怎么行哩?”润叶说着就在旁边一块圆石头上坐下来。

少安也只好局促地坐在原地,两个人离得不远不近。

“光浇几畦菜……”

默默无语之中,两人同时陷入了莫名的紧张……正这时,远处的山梁上,飘来了一阵悠扬的信天游。

“……说下个日子呀你不来,硷畔上跑烂我的十眼鞋;墙头上骑马呀还嫌低,面对面坐下还想你;山丹丹花儿背洼洼开,有什么心事慢慢讲来……”

歌声又酸又甜,像是润叶委屈的幽怨,也恰似两人此刻的心情……

同样的蓝天下,同样的时间。

双水村通往米家镇的公路上,远远的走来一位高个青年,步幅不大,步速却奇快,透过蒸腾的热气看过去,身影有些飘忽,若移形换影,似缓实疾。

青年蜂腰乍背,步伐轻捷,走起路来肩不动,身不揺,点尘不扬,即使这样的天气下,额头也并无多少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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