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衙后署,正堂内,眉目英俊的男子端坐主位,理论上杭州城最大的官员和他的得力属下站在男子面前,表情复杂地望着男子,言语中尽露希翼期盼:“燕公子,你……你方才说今日……今日……回家?!”
男子笑着将手中木匣丢给缺了一指之人:“蔡鋆,你帮在下看看,这告身可有效用。”
蔡鋆忙不迭伸手接住,展开来读,他身侧的陈平亦凑上来看:“敕:武略大夫、东平府观察使、归圣军步军都虞候燕青……”
他念到此处,抬头望了望,与燕青目光对视一霎,讪笑道:“归圣军属步军侍卫司,早已名存实亡。至于东平府,小弟寡闻,不知归属何地。”
燕青轻声道:“郓州,京东西路。”
蔡鋆怔了怔,道:“郓州乃京东西路帅司所在,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何时升州为府了。”
历史上,郓州正是在今年升州为府,其中或许有防备梁山众寇的缘由。燕青虽说不清楚具体时间,但告身既已到手,说明侯蒙已请调郓州,以他的官位资历,升州为府在情理之中。蔡鋆等了片刻,不见燕青再做解释,笑笑,随后低头继续读下来。
“……忠君体国。虽人微而才秀,极一时之选。朕……朕为侈荣宠,破格简拔,允为异数。礼贤下士之意,于此见矣。尔其精白一心,图厥报称,以永有辞。牒到奉行。宣和元年二月初一。《宣和》印。仆射蔡京。中书侍郎王黼。门下侍郎余深。中书舍人……签书枢密院事副使……”
看到“朕”这个字的时候,蔡鋆的声调已微微带了颤音,他咬牙读完后,盯着这份告身低头久久不语。陈平忽而抬头,忽而低首,心中亦是百感交集。许久的沉默后,蔡鋆抬起了头:“燕公子,燕大人……告身无差,《宣和》印、我爹爹的签押,王黼、余深……等人,皆为亲手书押,小弟认得清楚……恭喜大人!”
蔡鋆口称“大人”,倒不是燕青官职比他要高,如前几日的“公子”,只是敬称,事实上若论职位,燕青仍与他相差远甚。
陈平则心情不同,他前几日从赵叻那边得知,燕青来历确凿,的的确确反贼巨寇一名。燕青与梁山诸盗横行京东京西河北几路,杀官兵,破雄城,胆大妄为,心狠手辣。那时候心若死灰,即便后来燕青待蔡鋆温和,他也始终在筹谋该如何保证燕青的安全,让皇城司那边暂不追究,只求安安稳稳过得眼前难关。
谁曾想眨眼间燕青摇身一变,成了朝廷亲旨、官家亲封的禁军将领!
方才进来那陈起,明显是平平常常小商小贩一名,他何来能量手段使出这般本领?
陈平苦思无解,迷惘地望向燕青,期待对方会稍稍露出口风。
……
这种事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在燕青看来,倒有**分运气在内。
他本想安安稳稳隐居杭州,可人活着,总逃不脱因果纠缠,与人往来。无论打定去做什么,首先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身份,身为反贼,话本中写得潇洒畅意,可终究融入不了主流圈层,人人喊打。他写了《水浒》,隐喻梁山众人的性格心思,时为亳州知州的侯蒙心心念念不忘招安宋江等人,如今得到陈起送来的话本,加之燕青手书谋划,侯蒙日渐衰老,眼见活不长了,以他为人,怎会不拼命推动此事,为百姓计、为社稷计、为名流史册计。
这年正月,汴梁那边亦发生了一些事情。
女真使者李善庆来使,商谈攻辽。童贯献上辽天祚帝画像,算命的说天祚帝已死到临头,徽宗赵佶终于下定决心联金灭辽。值此大战欲起之际,好大喜功欲登泰山封禅的赵佶怎会不为祸乱京东河北的宋江等人头疼,那里是战事欲起的关键所在,若可不费兵卒招安拉拢,一则安定后方,二来可得送命之人,他怎会不去赞同。玉口金言,一大把空白告身赐予侯蒙,只要能顺利招安。侯蒙提前给燕青一张实属正常。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老实说,还是运气。
其中详情方才顾不得听陈起解说,他大抵没有时间随侯蒙远赴梁山,探查结果如何,不知那边的卢俊义如今是何情形,去年让武松他们传话说会给他找个出身,不知事情是否如愿……他本不愿落草为寇,如若这件事做成,这幅身躯大抵不再欠他什么了吧。
还有……色厉内荏的扈三娘……
微微失神片刻,无意识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燕青抬头望着不远处蔡鋆陈平两人,舒散了身子,将胳膊放在桌上,偏头托腮微笑道:“蔡知州,陈参军,过得片刻在下想回家休息,就此拜别可好?”
“燕兄客气,称小弟耀祖便可。”不待陈平出声,蔡鋆转身对他下令,“去安排马车,点上心字香,烧好碳炉,静等燕公子调用!”
这么多天,这还是他第一次对陈平说话,陈平下意识点头应是,扭身跑向院外。到得门外这才反应过来,燕青是真的准备走了,这杀星是真的要放了蔡知州了,尽管少了一根手指,可他明显感觉蔡鋆并不在意。多余的心思来不及细想,陈平忍不住低喝一声,加速跑了出去。
这边蔡鋆看了看燕青,迟疑着走向桌台,将告身收好,放在燕青手边,笑道:“此乃罕见殊荣……公子官职称不上多高,签押之人,宛如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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