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庆会阁是杭州城内最高最大最阔的楼宇,这日晚间,容纳的足有数百上千人。楼内话题传得飞快,待到燕青行至二楼,被人领着坐到赵约等人身侧、二楼栏杆近前,无数双目光正自楼上的雅间窗户、楼下的廊道之畔、同一层楼的栏杆之前向这边望来,还有人正在离开远处的位置,挤到方便处观望,这些目光或好奇、或敬服、或仰慕、或嫉妒……虽说有所准备,迎着如此之多复杂难言的注视,燕青亦觉脸颊隐烫。

表面上自是声色不显,燕青微微一笑,向赵约等人拱手施礼:“呵,赵公、雍公、谢公,小可前来聆听长者教诲。”

“坐。”赵约瞥了他一眼,脸色古井无波,目光自楼上楼下扫过,“‘浮生’在杭州好大的名头!你出现的突兀,致使花评要延迟些许了。”

楼上楼下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自是离不开“浮生”两字。众人伸头踮脚朝这边望来,想看看“浮生”到底是何模样。即便一楼那些等着上台表演的青楼女娘,也是纷纷拥出休憩的场所,挤到一楼舞台两侧,伸着白皙的脖颈眼巴巴地向二楼这边望来。

“欸呀——他是浮生?”

——似是一楼哪位女娘在惊呼。

“不该是位老者么?若非一生穷经皓首,怎能将泱泱三国史写得如此出神入化?”

——二楼的学子喃喃自语,一脸不信。

“能写出‘满园春色宫墙柳’的句子,怎会是位老者?”

——那学子身侧的同伴反驳道。

“可也生得太俊了吧?”

——这是三楼一间雅舍中的女娘像花痴。

“不知是谁家的后生,可曾婚配?两浙姓燕的倒也不多……”

——四楼有位面目慈祥的老妇人在心中悄悄拨打算盘。

“假的吧……”

……

秩序愈来愈是混乱,声音愈来愈是嘈杂,二楼对面那边栏杆处甚至有人开始惊呼:“别挤!再挤学生便被挤成一张书纸了……”

谢大亨偏头望了望燕青,促狭地笑道:“尝闻潘安上街,掷果盈车……浮生,你说此间众人,是为你的容貌惊动,还是因为你写的话本,作的诗词?”

这话不需要接,于是燕青悄悄翻了个白眼,默不作声。透过栏杆,目光扫过舞台,默默地在一张张俏脸中,分辨着四时苑的女娘。

哪怕人再多些,他们终归没有扔些水果或是瓦石上来,仅凭目光抑或言语,又不会少一根毫毛。

不过,花评会倒是真得延迟片刻了。

……

自去年夏日,《三国演义》话本在坊间开始流传,起初是陈宅小报按章回连载,最先察觉其中趣味的,是瓦子里说书先生,尤其是宋小娘子这类讲史大家,他们受众极广,上至高官显贵,有暇时会到瓦子里听个新鲜;下至贩夫走卒,不识字,能听段扣人心弦的故事则是莫大的享受。《三国演义》话本中的情节、断章,似是为说书人量身打造,一个个故事精彩绝伦,随后惊堂木每次拍响,“且听下文分解”这句一出,不晓得会引来多少听众的叹息乃至骂声。

“浮生大才欸,断章断得妙不可言。妙至奴家也想骂他两句。”

——这句话,据说就出自宋小娘子之口,可见其爱之深、恨之切。

那时三国随着陈宅小报一回回放出,在说书人的推崇之下,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三国演义》竟是在极短时间内传遍杭州,紧接着盗版出现,陈起痛心疾首之余,付印成书,那书大卖!

如若仅仅是话本,那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外间传扬的再是神乎其神、雅俗共赏,有些人,譬如说学得刻苦的州学学生,亦不会分出精力来读。直至三国成书后,封面一曲《临江仙》出来,显出“浮生”不止通史、擅讲故事,“浮生”所作不仅仅会让人消遣排闷,他也有此时文人该有的文采,且极为出众!

几百年来,词曲始终是才学与娱乐最完美的体现方式。

那时便有人打听浮生是谁,问向陈起的屡屡不绝,陈起可靠,顶着压力未将燕青供出。

《三国演义》极好,州学有教授讲史,有时也会拿出其中故事讲述一番,谢大亨评价说:“以话本通三国史脉络,倒也可行……”

《临江仙》极好,许多饱学之士心向往之、神敬服之,可说实话,似有曲高和寡之嫌。终归这样的词曲,青楼女娘大多唱不出其中韵味。

直至前日晚间乐婉一曲《撷芳词》惊艳风云阁,张姥姥亲口证实,亦是浮生所作。

那浮生到底是谁,他来自何处,出身何门,缘何有了如此声名仍是隐匿不现?

杭州人物繁阜,有地上天宫之称,娱乐业自是高度发达,浮生以一册话本、两曲好词,扬名于鸿儒白丁。去岁至今,无论文人聚会,抑或黔首闲聊,大抵都会提到浮生、提到《三国》,他的声名早已炙手可热。

而且他始终藏身幕后,不现人踪,蒙上了一层缥缈的面纱,更是为他的声名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此时乍一出现,顿时引发众人围观。

对眼前瞬间骚乱,赵约等人看得宽容,等得片刻便是,但也有数人觉得纳闷,譬如那知州蔡鋆。

不远处,蔡鋆在向楼下张望,寻找乐婉的身影,许久未果。眼见骚乱不加阻滞,有愈演愈烈之像,蔡鋆有些不解,问向身侧陈平:“那浮生所写《三国演义》果真如此精彩?”他去年一心扑在侍妾身上,倒是真没读过那个话本。

陈平想了想,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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